《曹口村志》是如何编纂成功的

   我是从一个有关家谱研究的微信群中，结识山东省《曹口村志》的主编曹恒顺先生的。他的微信号带有“乡村志”。当时，我正在联系全国各地对乡村志编纂有研究的人。    我很快与曹先生取得联系。不久，我收到曹先生寄来的《曹口村志》（方志出版社出版）及《关于修订国务院<地方志工作条例>的建议》（内部资料）两本书。《曹口村志》获2014年度山东省优秀史志成果奖，而且是本年度获这个奖项的唯一一部村级史志作品。《中国地方志》《大众日报》以及《人民日报（内参）》等报刊，多次发表有关《曹口村志》的消息、评论、采访等文章，社会影响很好。2017年，《曹口村志》的基本内容，还选进我国中考语文试题，引起千万学子及家长们的关注。事实证明，《曹口村志》不愧是一部编纂成功的史志书籍。
   2019年的12月下旬，在青岛谱海股份公司成立大会上，又得亲见曹先生。我们就像老朋友一样，围绕《曹口村志》的有关问题，聊了起来。曹先生提出，拟出一本《曹口村志》评论集，希望我写一篇书评。巧的是，我当时正对乡村史志编修模版与流程的研究非常关注，所以对《曹口村志》附录中的有关资料十分感兴趣。
   当他了解我的意图之后，他说：习近平主席在2014年的3月27日，在讲演中有一句名言，叫做：“文明因交流而精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钱教授致力于乡村史志编纂模板的研究，乡村史志的编修，一定会因您的采集而精彩，也因您的归纳而丰富。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我大力支持。我们交谈的内容，也就集中在《曹口村志》是怎么样编纂的?编纂《曹口村志》有什么“编纂密码”? 这些方面展开起来。
   在交谈中，我得知曹先生曾是菏泽市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他退休后，与妻子牛光芝女士一同组织了《曹口村志》的编纂工作。2016年2月，他们又成立了菏泽市村镇志研究院。这是全国第一家民办的基层志研究机构，中国社科网上曾刊发过有关消息。我强烈地感觉到，正是他们推动了国务院《地方志工作条例》的修订进程。他们关于修订国务院颁布的《地方志工作条例》的意见，被列为十二届全国人大四次会的8368号《建议》。2016年《人民日报 内部参阅》（24期）上，还刊登了曹恒顺先生和他的夫人牛光芝的署名文章：《将乡村志编修纳入<地方志工作条例>》。这在“村志入法”问题上，是首屈一指的成就，功不可没。    我与这位村志主编对话，进行得非常愉快。了解到村志编修背后的一些故事，遇到的问题，解决的方案，等等。我针对《曹口村志》的一些章节，让曹先生回答编修流程。初步归纳起来，大概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村志的编修，完全是乡情的结晶。曹先生的父亲曹衍嵩老人是一位中医，早年迁到济宁县城居住。老人家的医术非常高超，当时的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渠，曾请老人为他治病，疗效很好。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七月，根据当时的中医条例及审查规则，身为大军阀的韩复渠携民政厅长李树春亲自为老人家签发《中医证书》。老人虽然名声隆起，独树一帜，但胸怀孝心，决意返回父母身边。在全国解放前夕，曹恒顺随老人回到故乡。他从初中开始，就离开家乡读书、工作。但故乡的情结，却让他难以忘怀。他把自己的村庄，比喻为一片树叶、一株小花。也正是这片树叶，给自己带来了绿荫；也正是这株小花，点缀着祖国的大地。为了让这片树叶永不调零，让这株小花永远开放，他们就决定编纂《曹口村志》。从2010年4月5日清明节开始，用了4年时间，历尽曲折，终于编纂、出版了《曹口村志》。实际上，这也是鲁西南地区第一部正式出版的村级史志书籍，并获得山东省政府授予的“优秀史志成果奖”。曹先生说，他没有考虑“第一”的问题，而是历史给了他一个“第一”的待遇，这让他格外高兴。他深有体会地说：第一不是等来的，也不是盼来的，而是干出来的。要说在编纂《曹口村志》中存在“第一”的话，那就是第一个操心，第一个出力，第一个拿钱。
   （二）曹恒顺夫妇走的是自费模式。开始，我一直纳闷的是，曹口村的领导、群众，是怎么参与其中的?从村史编纂的主体性来说，村干部必须参与，尤其要提供出版经费，这是必须的。见到曹先生之后，我才知道：村干部及广大群众，都很积极。不少人也是编委会成员、编辑人员。只是曹先生夫妇不想增加村里的负担，没有让群众拿1分钱。在2012年的时候，他的儿子还卖掉一处房产，供曹先生夫妇作为外调的差旅费用。可能因为，完全由曹先生夫妇“操刀”，也许比较顺心吧。曹先生在编纂《曹口村志》时，曾向村民印发两份“敬告”，召开12次座谈会，并到黑龙江、河北、天津等10多个省市，走访300多位老革命、老乡亲、农民工。大家都非常高兴，并请他们吃饭。    （三）走地方史志编修与出版流程。根据属地管理的惯例，2012年4月2日，他们给成武县史志办写了编纂村志的报告。这时，他们已经掌握了大量资料，并整理出很多章节。《曹口村志》的前途，已经可以预料了。8月29日，成武县史志办在曹口村所在的九女集镇政府召开了《曹口村志》专题研究会。12月，副县长批示，县志办将《曹口村志》编修列入2013年的重点工作。2013年5月24日，菏泽市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组织专家在九女集镇政府召开《曹口村志》评审会议。专家们从思想内容，到全书构架，到语言文字，全面审查，并做出评审报告。村志中收录了四个专家的评审意见，就是当时的见证。这是一个值得推崇的做法，在一般村志编纂过程中，尚不多见。《曹口村志》于2014年3月，由方志出版社出版。8月，重印。半年内重印，亦可见其受欢迎程度。2016年，介绍《曹口村志》的散文《珍贵的书签》，进入全国中考语文试卷，成为万千学子的必答题，占到17分。这引起社会上的热议。
   （四）使用和挖掘乡村的档案资料。曹先生介绍说：编纂村志，要做到话有源，言有依，字字句句都有出处，是村志编纂成功的一个重要保证。比如，在《曹口村志》第一章第二节《地质地貌》中，记载：1960年，村民进行农田基本改造。所挖台田沟内土层剖面显示：熟土层0.3米左右，土壤团粒结构比较好。地平面以下1米深处，有水波激流纹状，证明黄河的多次泛滥，给土层留下的痕迹。地平面以下1.5米深处， 保留有耕作层，可见生物遗体及农作物粗根系迹象，属中性土壤。这段文字，就是从村里的档案里找到的。再如，《曹口村志》第三章第一节《中国共产党组织》中记载：1958年12月，九女集人民公社（原东风公社）制订的“1959年农业综合指标”，要求：玉米间作小豆，亩产保证34295斤，争取达到42255斤；小麦亩产，保证26749斤，争取36300斤。曹口村根据公社的规定，也作出类似的规划。这是从镇档案里查到的，并在书中刊登了影印件。这些资料，让人感到具体、真实、可靠，对人们的教育、警示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
   （五）这部村志，最为费力的是调查部分外迁人员。《曹口村志》附录第四节，涉及到黑龙江省七台河市茄子区中心河乡新立村、双利村，桃山区桃山矿等地的外迁人员及其后代数百人。在我们负责编纂的三部村史中，此类人员往往省略了，或简单地提一下。有一份辛苦，就有一分收获。双利村主要是逃荒的曹口人建造的，它距离曹口村5000多里路。在这里，让我们好像看到了曹口村的过去。乡亲们告诉曹先生，在当年，这里也是一片荒凉景象：丘陵起伏，沟壑纵横；荆棘遍地，杂草丛生。枯死的大树上，爬满了老藤。饥饿的乌鸦，在空中啊啊地惨叫。在低洼的污水塘里，蚊子和小虫乱飞，昂着头的蛇和蜥蜴肆意横行，看了叫人毛骨悚然。经过几十年的艰苦奋斗，这里成为黑龙江省的先进单位。从某种意义上说，外出考察也是查找档案的一种方式，必须及早进行，不可拖延、忽视。东北一行，给我们提供很多珍贵资料的两位80多岁的老人，分别在一周及一年的时间里，就去世了。让人无比哀痛。
   （六）这部村志，在某些体例上也作了创新。譬如姓氏的构成，除了主姓曹氏世系图外，还增加了张氏、王氏（两个族系）、李氏、邵氏、梁氏、阎氏、贾氏八个姓氏的世系图。他要编成曹口村世系图，不仅仅是曹姓世系图而已。据说，其他八个姓的村民十分高兴。因为，他们的谱系从来没有上过书本，现在可以流芳百世了。
   （七）人物部分，突破生不立传规则。《曹口村志》里的人物，分为人物传略与人物简介。后者收录在世村民，且每人配了照片，也是一种小小的突破。    （八）方言一章，颇具特色。造我们交谈中，曹先生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是他母亲曾经给他提出的一个问题：曹口人为何把“水”读成“匪”？这个方言与普通话间的差异问题，一直记挂在他的心间。即便在母亲去世之后，也不敢稍忘，以致成为他编修《曹口村志》的一个不懈动力。问及方言一章写作流程，他说先是根据自己大脑记忆中的相关知识，写成初稿。然后印成初稿，让不同人来补充。从小学老师，到中学、大学老师，凡是能请到的，都认真请教。真是做到了学而不厌、精益求精。最后补上规范的音标，成为让一般农民都能看得懂、记得住的方言一章。
   （九）艺文部分，收录的《曹口吟》，令人耳目一新。作者特意加注称：“用诗歌的形式叙述史实，为今后村志的编写开辟了新的体裁与途径，受到领导的重视。”实际上，不仅是领导重视，就连专家们也是赞不绝口。
   （十）某些资料、照片值得肯定。譬如：明朝万历元年（1573年），南京户部尚书曹邦辅为他的堂祖父、明朝的奉直大夫、曹口的立村人曹万章撰写的碑文，语言精练、意境高雅、感情深厚。其中有言：“为文，吾之师；为人，吾之师；为臣，亦吾之师也。”被曹口村民作为教育孩子们成才的“标尺”。民国时期，1937年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为作者父亲签发的中医证书中说：经本省政府依照中医条例及审查规则之规定，审查合格，应给中医证书以资政明。里面透漏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民国时期的《中医条例》包含什么内容？什么样的医生由省政府主席签发证书？与我们现在的有关文件内容、审查程序有没有内在关联?还有解放前中国共产党的冀鲁豫第三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下达的手写干部“任命书”，淮海战役时曹口村的位置图等等，都非常珍贵，值得研究。
   （十一）某些背后不为人知的事，也是值得分享的。譬如1960年曹口村状况示意图，据说原来拟使用地图。先请示民政部门的地名办，地名办让他们找土地管理部门的地图科；地图科说，没有这方面的权力，要找上级出版地图的出版社。对方的开价，虽然考虑到老人自费做村志，答应半价。曹先生一听，还是放弃了，因为他们的工资还没有到账，囊中羞涩。于是，他们只得让本村的炮兵参谋画了一张村庄的示意图。其实，这是一个误区。笔者出版《史家码村史》《江六村史》时，也遇到类似情况。出版社编辑提出地图的使用，要经过上面的审查，我嫌麻烦，直接删除了。到《藕池村史》出版时，我决定请示宁波市相关部门，到底要不要审查。对方的答复是，只要是引用公开出版的地图，譬如高德地图，只要标注即可，不必请示。如此，也就解开了套在出版社某些编辑头上的地图审查恶魔。
   （十二）《曹口村志》里的“编纂密码”。在我们的交谈中，曹先生介绍说：在《曹口村志》的扉页上，有四句话，叫做：“打开历史大门，拂去岁月灰尘，穿越时光隧道，揭示社会原貌。”在《曹口村志》的最后《编后语》中，把编纂村志归纳成普普通通的四句话：祖祖辈辈不能忘，家家户户记心上，方方面面别缺项，桩桩件件别走样。我觉得，如果真的把这四句话记住了，吃透了，村志就好写了。曹先生说：这些大概是大家比较喜欢《曹口村志》的一个原因吧。
   我个人认为：曹恒顺、牛光芝夫妇的另一大贡献是，2016年成立了第一家民办的菏泽市村镇志研究院。提出了修订《地方志工作条例》的意见，主张改革我国目前实行的“省、市、县三级修志的体制”，坚持人民为本的思想，尽快把乡村志编修纳入我国的法律、政策层面上来。从人力、财力诸方面，保障乡村史志的编修。当然，2018年以后的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也许可以推进村级史志的编纂。中志办回答乡村振兴战略，最好的工作就是推动村史志编纂。
   如果一定要说《曹口村志》有什么缺陷的话，那就是方志体对他们的束缚。看不见材料来源，看不出有否使用村里档案，从学术著作要求来说，是不合要求的。虽然凡例中有所交代，但各章节中看不出来。这也是现行的方志体作品规定使然，确实没有具体要求。
   (作者系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宁波大学公众史学研究中心主任。)